潮新闻客户端 钱江湾
许多年前来白堤游走，总喜欢在夏日夕阳西下之时，来断桥边驻足，感受落日熔金满湖霞光的壮观；或者是莺飞草长桃花开的阳春，尾随翻滚的人流，来感受“拂堤杨柳醉春烟”的浪漫。这几年，开始爱在冬日来逛逛，看一看白堤上已通体变黄的垂柳，是怎样一种风采？
这次，我改变了以前都从北山街进入白堤的习惯，早早的从平湖秋月景区开始游走。站在亲水平台上，举目遥望，这湖中三岛，氤氲在若隐若现的雾气之中，好似飘浮在海上的蓬莱仙境。星星点点的，是几艘慵懒的摇橹船，缓缓蠕动在绿中凝蓝的湖水间，掀起的是一层层灵动的涟漪。
视线移向白堤方向，游人还不多的闲适氛围之中，一眼就瞥见了那些枯黄的垂柳，高低错落，与树梢空隙间瘦骨嶙峋的保俶塔，悉数倒映在湖水里，滥觞成一种恰似故人来的奇妙意境！尤其，穿过狭长的门洞，窥见的是鹅黄的柳色和焦糖的梧桐亲密无间地交织在一起，仿佛将冬日的凛冽寒气凝固成了一幅油画！
这个时候，打卡的年轻人大多来不及抵达，堤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中老年游客，和背着“长枪短炮”的摄影客，他们的镜头多聚集于清冷的湖面。从垂柳下向右侧眺望，掠过游弋于水上的小船，能依稀看得见湖对面的雷峰塔。我眼前的那一绺绺如飞瀑倾然而泻的黄柳，象刘海，象薄纱，晃晃悠悠飘于晨风中，给画面增添了几分妩媚动人之感！
柳丝的末端还残留着几片细碎尖弱的黄叶，前面只剩下了光凸凸的一根茎，茎上一粒粒稍微隆起的芽床，须得仔细察看才能发现，这便是正在孕育之中的柳芽儿了。她们柳眉倒悬，直钩钩的好似专门来撩拨小橹船，柳梢差不多插入了湖面，我呆呆地看得有点入迷。
堤上的垂柳多数抖擞着挺直的腰板，看上去体格硬朗精神矍铄，只有少数佝偻着身躯，神态蹒跚。瞧眼前这一棵柳树，外表苍劲，整个身子斜向湖面，好似已无力经受暴风骤雨的侵袭，待不了多久就会轰然倒塌。其实它的根系还繁盛密集着呢，多少次的风刀霜剑相逼中都安然挺过来了。与其他魁梧标致的垂柳比起来，这些“特型演员”无疑有一种病态美，让人横生“我见犹怜”之叹！
一排排垂柳同样的生于斯长于斯，却疏密相差悬殊。有些树已散尽了黄色的叶片，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片，悬挂于长长的柳枝上，颇像老人稀疏的眉毛。而有些，还密密匝匝，像体格矫健的壮年，浓眉大眼，披着一身略显枯黄的“戎装”，依然玉树临风，柳丝流沙处凸现华美绰约的风姿。
我非常喜欢从桥边看黄柳的那一种莫名的欢愉。无论是上坡还是下坡，总有突如其来的一缕似云如霞的黄柳横陈于双眸前，令人暗暗惊喜。白堤上有二座拱形的石桥，“断桥残雪”自古以来声名显赫。眼前的锦带桥，以前也叫十锦桥，因宋代的时候白堤又叫十锦塘而得名。白堤在唐代时叫白沙堤，就很有名。后来声名更隆，自然离不开老市长白居易这个形象代言人，他的“最爱湖东行不足，绿杨阴里白沙堤”勾起人们对这一段湖堤的无限想像。他诗句里的主角是绿杨，但我总觉得黄柳和古桥都是藏在诗篇背后的。历代赞叹绿杨的诗篇车载斗量，念叨着柳色金黄的诗很少，大概黄熟了的柳浪不大招诗人们待见的。
在红枫璀璨的深秋，我曾爬上宝石山遥望，感受这“一堤中分两湖水、双桥横卧连烟柳”的迷人景象。心里也深深感念白市长五十岁出任杭州剌史，短短只有二十个月，却为这一方湖山留下的不朽功业。我以为他最大的功业，是对西湖整体形象的推介。白堤尽管并不是他老人家所建，他亲自主导的白沙堤在钱塘门外，早已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。但湖上的桥是知性的，堤上的柳是长情的，白堤已成为白居易老市长的代名词，延绵在后人的心目中。
我也曾在数九寒天去靠近钱王祠的翠光亭湖畔赏景，那一带黄柳依依，柳影吻波，放眼保俶雷峰双塔，如洗似画，倒映水中，显示出冬日里那份应有的沉静。但我总觉得文似看山不喜平，白堤因有了这两座桥，欣赏黄柳的胜意大不相同。
你看，这一抹垂柳飘逸俊秀地挂于锦带桥一侧，是不是像特意挑出去的幕帘？透过烟波微澜中的北山倒影，你会想起“枯叶衰杨傍岸垂”还是“水村山郭酒旗风”？是“浓睡不消残酒”的卷帘人，还是“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”的词中人？
从桥上俯瞰，有几处的垂柳长得特别的稠密，游客行于脚下，闲适散淡，悠哉游哉，很富有年代感。观光的电瓶车上，此时没坐着几个游客，但照样殷勤地在堤上穿梭着，当车子缓缓驶出那一段浓荫蔽日的黄柳群之时，真有一种从流年的时光隧道里向你驶来的感觉。
到九点半左右的时候，白堤上的游客增加了好些。有一家子，带着一个几岁的稚童，推着摇篮车，随着隔三岔五的人群，漫步在一棵棵黄柳交织而成的“幕墙”之下，那个画面充满了时光的缱绻，充满了岁月的温柔。推了一段路，孩子挣扎着要自己出来走，一家子被斜纹罗列的柳丝儿轻轻吹拂着，其乐融融的气氛溢满了我的镜头。
快到断桥时，我遇到了一位年迈的老人，模样儿有几分象电视里常露脸的老演员吕中，她走路一拐一瘸的，旁边有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妇女搀扶着。老人指着头顶上如浪似涛的黄柳，脸上洋溢着无比的兴奋之情。她叫我帮她们拍一张合影照。中年妇女告诉我，老奶奶的儿子儿媳一大家子长期定居国外，她是她儿子的好同学，经常来她家照看帮衬。前几年老人小中风后腿脚不利索了，但仍保持着老习惯，就是寒冬时节要来白堤看一次黄色的杨柳。
看着她们合影的镜头，不知为何，我的眼角刹那间有点潮湿，老人的偏爱黄柳，多少有些“看尽鹅黄嫩绿，都是江南旧相识”的意味。这些日渐枯黄消瘦的柳丝，洗净了岁月的铅华，趋向美人迟暮的本真和纯粹。每年专门来看一次寒风中飞扬的黄柳，其实何尝不是直面和回望自己的人生之旅？
都说白堤是“间株杨柳间株桃”，短短的白堤上共种了146株垂柳，内层柳树临湖碧桃，桃红柳绿相映成趣。桃红虽艳，无奈时光太匆匆，惟有垂柳真性情，春夏秋冬，暑来寒往，从郁郁葱葱到万缕金黄，“春蚕到死丝方尽”，奉献了毕生的颜貌和曼妙。她们在寒风中沉寂，在隆冬中守望，留下千丝万缕的柔情，只待一声风信的召唤，又将站成一树的芳华！
流年的光阴总是优待处于豆蔻年华的嫩柳，但我这人常常念旧，即使欢喜漫天的翠柳飞舞，又岂能辜负这些似“天命之年”的一堤黄色的垂柳？她们也是从婀娜多姿的嫩柳踏着轻盈的舞步而来的呀，不管别人是否牵挂着她，怜爱着她，明年的此时，我还会来看她，要起得更早些，留更多清朗不扰的晨光给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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