饭 碗

自从所在的民办学校由于管理不善，资金困难，教师因欠薪罢课，学生、家长到市政府门口游行静坐，引起交通堵塞，市长下令关闭民办校，学生分流到公办学校，教师欠薪由政府财政先行垫支，学校破产清算以来，我就失业了。年关将近，天天在网上找工作，听朋友说各地都在招保安年前需求量很大，想想自己以前也做过后勤工作，对保安岗位也算了解，就在网上发了帖。第二天还没有起床，就接了不少电话，有些要求面试、体检；有些要求值夜班。因以前上班出车祸落下了外伤性肩肘炎的病根，一受凉就发作，所以觉得只适合上日班。刚好省城有个私营企业要招门卫，白天收发报纸、来人车辆登记，晚上不用巡夜值班可以看看电视睡觉，包吃包住1800元一个月，虽春节不放假，也没有加班费，但节后可以调休，我觉得在家也是闲着不如出去闯闯。第二天就带了几百元零用钱乘汽车去了省城，约好下站后有人接，但下午到站时人家却借明天星期天休息没人接站为由，要我自己先找个旅社住下来，等星期一上班再说。

因企业在开发区公交车不通只好打的去，星期一早上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才上班，接待我的除了当初和我电话联系的小宋还有部门主管在场，主管说你是来面试的，要先自费去体检，然后要自备被褥和生活日用品，我说当初小宋电话中没有说是面试呀，他只说来就可以直接上班，我现在带的钱用得差不多了，既然你们公司有规定要体

检我也不搞特殊，能不能请你们先帮我垫付，以后在我的工资中的扣除。主管叫小宋拿企业员工守则和门卫职责让我看，并要我签字确认，我在企业员工守则上签了名，但门卫职责上有二十四小时值班，夜里要起来巡夜，我说这个当初没有讲呀，小宋说，说归说做归做，夜里你不巡夜也没有人知道，我想这个字不能签，万一夜里失窃我就有口难辩了，再说二十四小时值班，我什么时间可以休息呀。主管就说我太顶针，不适合在他们企业上班，让我走人。

无奈只好到火车站准备打票回家，排了半天的队，一问只有明天的票，而且是软座还没有座位，我身上只够打票的钱，打了票吃饭住宿就成了问题。到汽车站一打听，汽车票更紧张，看来想当天回家真的不太现实了。

突然想起在名人纪念馆附近有个高档小区也招保安，当时约定可以面谈，我何不去碰碰运气呢？翻开手机一问，人家很爽快说你来吧。到了小区物业办公室，陆经理一个小巧玲珑的中年女士接待了我，问了我一些简单问题，看了我的身份证，让我填写了一份表格，她要求我钱随身带，贵重物品让她找地方保管，我把上网本交给她，她想让队长锁进柜子里，队长推说柜子满了，陆经理又让主管给我一个抽屉放电脑，主管说抽屉锁坏了，最后她只好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给了我一把钥匙。

交了一百元服装押金，陆经理带我到仓库领了保安制服，并要求我随身穿上制服晚上去值夜班。我说身体单不适合上夜班，她也通情达理说你先试试看如果不行再换白班，其实夜班没有你想的那么难

熬，夜里有取暖器一点不冷，两个人说说话不知不觉就天亮了，白天休息半天，还有时间看看景点，我想既来之就安之吧。

六点准时吃晚饭，好象是炒包菜里面还有少许肉丁，另有炒马铃薯，算是一荤一素吧，没有汤，饭不限制，菜是定量供应，每人只有一小汤勺。吃完饭匆匆喝了点白开水就去顶班了。队长先把我带到小区小门的值班亭，说原则上要站着，手不能插兜里只能放身后，实在站累了可以到亭子里坐会，但一定要看好存放在门口过道两边的自行车、电动车和摩托车，还要留神过道口不能让外来车停靠，以防交通堵塞。九点半钟小门上锁，我又被队长带到地下停车场，队长把我介绍给老黄，让他好好带我就走了。

老黄先带我把整个停车场看了一遍，说绝大部分车位都是业主买的，人家花几十万购个车位不容易，一点都不能出差错，万一车位被占了，你就得想方设法给人家找回来，遇到通情达理的还好，如果遇到痞子麻烦就来了，十几天前一个保安被车主打了，现在人还躺在医院里，公安来也没有办法。老黄是十几天前才从白班门卫调来看车的，他真是个有心人，利用空闲时间把车位和车牌一一对应写在笔记本上，看到车牌不太熟悉的车进来就先敬礼，后了解情况，再把人家引到合适的车位，他说有几种情况很头痛，一是一家一个车位有几辆车，二是没有车位的小区业主，三是外来车辆，进来都要想办法停，所以带他们找车位很不容易，这儿的一举一动监控室都看到，丝毫都不能马虎。

十点多钟我因受凉肚子疼要方便，本想从物业办公室大门进里面

的洗手间，不料办公室大门已上锁，在外面转了半天没法进去，还是停车场出口处值班的老李把我带到小区电梯门口，让我等有业主刷卡跟进去，左拐找到了公用洗手间，解了我的燃眉之急。

我再次到地下停车场时，看到老黄正和一个穿便服的人说：所长你停什么地方都行，原来人家是小区附近的派出所所长，因身体不爽被手下送回来了，车位当然不成问题。因快要过年送礼的、购年货的，还有拿着刚买的新衣服陆续从车里出来，一直到凌晨两点左右车辆才很少。老黄看我衣服不多，不知从哪里找来床破被子，我俩共同盖着，一边就着取暖器取火，一边拉起了家常。

老黄初中文化，做过社办厂的会计过年就六十岁了，但看起来最多五十岁左右，精力充沛很善言谈，说这个小区的物业才换没几个月，现在的老板和他是老乡，对他也很关照，他有一个母亲快九十岁了老婆在家照顾。老黄有三个儿子，老大黄约权是乡镇公务员，有一个十多岁的女儿，前妻是小学教师，三年前离了婚和一个酒店小姐重组了家庭，本来他前妻死活要孩子，现在看他再婚破镜重圆无望，又找借口把孩子送回来，孩子和后妈没法相处，就只好跟着奶奶过。前妻人生得很秀气，也很能干，就是太要强，除了上班外，还自己管理一个小旅社。大儿子平时应酬多，所以和酒店的小姐一来二去就混熟了，媳妇知道后寻死觅活要离婚，当时老大不想分手，但她闹到了书记那里，小姐又以有身孕相威逼，内外夹击约权只好投降。现在前妻还象鲁迅笔下的祥林嫂，到处哭诉前夫的不是。老黄说自己不要，还不许别人动，这是什么奇怪心态。难道男人在外面有外遇她就一点责任没

有吗？男人上班要看上司的脸色，下班还要哄老婆开心，偶尔一二次还算浪漫，天天如些谁受得了。小女人谈恋爱时很可爱，结婚后还老是长不大就很讨嫌了。约权现在过得很开心，媳妇对他疼爱有佳，最重要的是去年给黄家生了个大孙子。

二儿子约华大学毕业后做了海员，多在外少在家，钱虽苦得不少，但不够他媳妇乱花，当初能让约华自己选择就好了。约华上大学时和一个初中同学好上了，人家幼师毕业，在乡镇幼儿园上班，老黄想大媳妇是个秀才，做不了农活，自己和老伴年岁也逐年上升，家里这么多责任田总得有人种，所以就没准儿子继续和豆芽菜似的同学再交往。儿子一毕业老黄作主为他娶了个文化不高，长相一般，但会做农活的媳妇，哪想人家没过门很勤快，过了门生了娃后什么活都不愿干了，在县城买套商品房，到城里想福去了，现在整天不是玩牌就是打麻将，孩子的饭也懒得去做，天天不是吃饭店就是叫外卖，一个月的消费就是七八千，人家花老公的钱一点不心痛。

三儿子约才最争气，师院毕业后当了两年中学教师，考上省城的重点大学读了三年研究生，现在留校做教师，儿媳是他的同事，孩子刚上幼儿班。老黄农忙时就和老伴在家种十多亩地，农闲时就到省城边帮儿媳带孩子边找点事做做。现在调成夜班，他早上六点半下班回家先送孙子去幼儿园然后再休息，下午到小区做两个小时的清洁工，再去幼儿园接孙子，吃过晚饭还要到停车场值夜班，每天安排得很紧凑。我说你这样有没有觉得太累，他说习惯就好了，约华才买房子经济压力大，我能帮就帮帮他，等真的到了做不动的那一天就要他们来

孝敬我了，养儿防老嘛。我说春节回家吗？他说农历二十八走，家里的老母亲还盼着俺们呢。正说着老黄闻到了焦味，以为是被子着火了，原来是我的皮鞋被火烤后脱胶，鞋帮和鞋底分开了，我忙脱下鞋子趁热用劲捏好。后来在外面值班的老李也进来烤火，老黄和老李边调侃边抱怨天太冷，天亮快交班时老李才匆匆忙忙地离开。六点半钟交班回到宿舍，吃了些面条就蒙头大睡。

中午吃饭时听到在监控室值班的老刘和队长谈有人私吞停车费，抱怨工资待遇低的事，队长说各人管好自己，如果你觉得在这里是大材小用可以立马走人。这时主管进来我就说夜班真的上不了，他说和陆经理商量一下。晚饭时主管通知我明天上日班。

第二天早上六点钟没到，赶快起身洗漱，还要到厨房帮忙搞些吃点，六点半前到小门开锁，打扫卫生，忙了一个多小时，小区里的人才开始进进出出，这时对讲机叫个不停，一问才知道，小区外面的圆石头被人挪开了，为了防止外人随意停车，队长让我和班长配合流动岗哨一起把石头复位。我因夜里受了凉肩肘炎复发，手根本使不上劲，班长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，人长得很帅，就批评我是吃闲饭的，我只好一笑了之。十一点多钟我要上洗手间，就用对讲机呼班长，请他来顶会班，等了半个多小时都没人来接，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吧，我只好跑步到洗手间小解，刚好遇到主管说我擅离职守，屋漏偏遇连夜雨，回来时又有辆汽车停在过道上，堵塞了交通，又被队长狠狠地批评了一顿。

中午十二点班长换我吃饭，吃过饭后又赶忙上班，也许是水喝多

了，没多久就要上洗手间，呼班长，人家说饭后两小时内不准上厕所，我说哪来的混帐规矩，你不来我自己去了。好不容易坚守到晚上六点半钟，饥肠辘辘地等人换班，但一直到六点五十都没有人来，我只好用对讲机呼救，原来换班的人跑错了地方。

晚上班长和老李在宿舍里喝酒，我推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参与，老李谈到他有几个老乡明天要来应聘保安，我说你要做他们的保人了。晚饭后用上网本上了会网，顺便在网上看看有没有家教之类的工作可做，在我写个人简历时被主管看到了，他没说话呆了几分钟就走了，过会发现突然断网了，开始以为是电脑系统中毒，就用随身带的U盘重装了系统，还是不能上网只好去睡觉。睡觉前队长问我什么学历，我说八十年代的大专生，他说怎么会没有工作呢？我说是大专学历，初中文化，小学水平。

我小学初中都是在村小念的，当时叫戴帽子完小，数学成绩很冒尖，语文除作文能写好外其它平平。79年初中毕业，一心想跳出农门，所以连续复读考了几年小中专都没能达线，83年一分之差落榜，虽想复习再考，但年龄已不允许。当时收到了县一中和教师进修学校两份录取通知书，一念之差选择了读教师进修学校的乡师班，因为招生简章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：乡村师范班国家承认中师学历，除户口不转外和统招师范生享受同等的待遇。和师范学校的学生学一样的课程，学制都是三年，每次考试相同的试卷，不同的是乡师班每次平均成绩都要比师范生高出十几分。但三年毕业后，却被告知中师学历国家不承认，只能享受代课教师的待遇。三年时光、三年青春换来

一张废纸，真是让人欲哭无泪欲罢不能。教育局出面协调同意乡师生参加在职高师函授，以便取得国家认可的大专学历，凭大专学历又取得了教师资格证书，但性质、职称和编制等一直悬而未决，成了教师队伍中的怪胎。后来民办学校兴起，又被动员到民办学校支教，前前后后在教育战线上拼搏了二十多年，教育教学实绩有口皆碑，培养的学生不泛海内外名人，现在民办学校破产教书的饭碗丢了。队长说你真是生不逢时呀！

昨晚因邻床的小伙子半夜起来看碟片没休息好，早上包括队长在内几个人全睡过了头，直到夜班的人回来才知道天亮了，我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下面条，本来想只下自己的，但考虑到大家不能饿肚子上班就下了一锅，结果除了我和老李吃了，其他人都借口没时间走了，此事刚好被陆经理知道了，在中午吃饭时她不点名地批评了我，说不想干就走人，明天起不再提供厨房，早饭各人到街上去买了吃。

下午我帮门口水果店的老板将挪动的圆石头复位，陆经理带两个应聘的人过来参观，看到我脱岗就说看来你真的不太适合做门卫。后来老李又带他的两个准备应聘的老乡过来参观，看到门口的车子排放不整齐，就要求我整理，我说人家车上都有东西，万一碰坏了不好，他当着众人的面就说好明天让你走人，我只好一笑而过。

傍晚有个人自称是送盒饭的，把车停在门口，提着一大塑料袋盒饭上楼去了，过了十多分钟也没有下来，正巧被业主委员会的女主任看到，她问这车怎么回事，我说是送盒饭的，她说你动动脑子行不行，哪有这么高档的车送盒饭，我被问得哑口无言。后来车主下来，我说

你把我害惨了，明天我得走人了。固然晚上主管对我说，你明天调休上晚班。我知道他只是托词，因为一方面公司招到了新人，不用担心春节期间没人上班，优胜劣汰是自然法则，我也不怨谁；另一方面我的个性无意间得罪了同事，他们有的认为我的学历、水平、能力会对他造成潜在的威胁；有的因为我上白班，他们却要上夜班，认为是我占了他们的便利，心理不平衡。而陆经理看我文质彬彬，临近春节还出来打工，很想帮我，无奈念我歪嘴经的人太多，她众怒难犯，怕众叛亲离，只好爱莫能助地找借口让我走人。

晚上做饭大姐的女儿来了，她是大学生正在实习，本来大姐准备和女儿回家过年的，现在陆经理请她帮忙春节不要回家，留下来做饭。她女儿很好奇地问我，怎么混得这么惨，小区保安这碗饭都吃不了。我笑着问她你认为我端什么饭碗才最适合？

第二天一早，出去吃了点东西，本想帮女儿买双削价的25元一双的皮鞋，无奈商店还没开门，陆经理约我八点多钟结算工钱，退还服装押金，我怕她着急没敢耽搁太久就回来了。结清了帐，赶快坐公交车到车站买票，这次很幸运，刚好碰到有人退票。坐上列车心里很踏实，回家的感觉真好！

（故事情节皆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）

许诺写于2012年元月28日